朱生豪宋清如从前慢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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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生豪，他是最早翻译莎翁剧作的一批人，也是翻译得最多的一个人。

他打破了原先英国牛津版莎翁剧作按年代编排的次序，将作品分为喜剧、悲剧、史剧、杂剧四类编排，自成体系。

年，朱生豪大四，即将踏出钱塘江畔的象牙塔。就在这一年，他遇见了宋清如。

那是在之江大学的诗社的一场活动中，新生宋清如还是第一次参加。

宋清如在高中时就爱好新文学，尝试着写些新诗。

那天，她别出心裁地写了首诗，作为参加诗社的见面礼。却不料诗社内高手云集，自己的诗倒有些拿不出手了。

当时朱生豪的友人看了宋清如的诗后，推给坐在旁边的朱生豪看。朱生豪看了之后，带着微笑把头低了下去，既没有说话，也没有表情。

三五天之后，他给她写了第一封信，附有自己作的三四首新诗，请宋指正。

就这样，朱生豪和宋清如开始频频书信往来。

年，朱生豪从之江大学毕业，到上海世界书局担任英文编辑。

在之后长达近十年时间里，朱生豪与宋清如身处异地，通过一封又一封书信，畅聊生活，切磋学问，互诉衷肠。

从年至两人成婚后的年，这十年间，封书信，一一收录在了《朱生豪情书全集》一书中。

他是最怕被人称这些为情书的，但又不可否认，他对宋清如的爱可太让人柠檬了。

我们的相识虽是偶然，我们的交契却并非偶然。

朱生豪自小父母双亡，弟兄三人由早孀的姑母抚养长大，家中并不宽裕，自小沉默寡言。

他是个顶不愿意社交的人，甚至有些厌世之感，他在信中偶尔会直抒心中的空虚和绝望。

“人生渺茫得很，不知几时走完这段寂寞的路。一颗血淋淋的心强装着笑脸。”

大家眼里的他，也总是“渊默若处子，轻易不发一言”。

只有宋清如，可以唤醒那个浪漫、调皮、痴情、敏感的朱生豪。

一切都是丑的，风、雨、太阳，都丑，人也丑，我也丑得很。

只有宋清如是青天一样可羡。

在上海工作的朱生豪不会错过每一期大学校刊，他在找她的名字——六十三期，出现宋清如的名字三次。

在那个少有人倡议女性平等的年代，他鼓励宋清如追求人格的独立与真我。

“对于你，我希望你能锻炼自己，成为一个坚强的人，不要甘心做一个女人（你不会甘心于平凡，这是我相信的），总得从重重的桎梏里把自己的心灵解放出来，时时有毁灭破旧的一切的勇气（如其有一天你觉得我对于你已太无用处，尽可以一脚踢开我，我不会怨你半分），耐得了苦，受得住人家的讥笑与轻蔑，不要有什么小姐式的感伤，只时时向未来睁开你的慧眼，也不用担心什么恐惧什么，只努力使自己身体感情各方面都坚强起来，我将永远是你的可以信托的好朋友，信得过我吗？”

他们畅聊文学，时下新出版的书、外国文学，他用工资买下来看完了，挑选好的从上海寄给她。

他爱好一个人去看电影，新上映的哪部好看，哪部踩雷，都一一告诉她。

她有各种各样的称谓：好人、宝贝、爱人、小姊姊、澄儿、小亲亲、傻丫头、青女、虞山小宋..

他有各种各样的落款：快乐的亨利、朱朱、你脚下的蚂蚁、黄天霸、丑小鸭、你所不欢喜的人、无赖、绣水朱君...

作为过来人，他为清如制定了超详细的毕业论文写作计划：

第一天：看较详尽的文学史，获得轮廓（如已知道，则这一天可以白相）。三十分钟

第二天：搜集主要的参考书（不须过多，遇疑惑有问题时才再去找别的书），包括：1.关于此题之重要论著；2.名家传记；3.文集一点半钟

第三、四、五天：略览各书每天四小时

第六天：拟制详细大纲，大概分四部分：

1.叙论（历史背景，二派产生以前及当时的文坛状况，二派之主要标榜等）。三千字

2.分论（各论二派之渊源流遍，代表作家作品极其影响等）。六千字

3.合论（比较二派之得失短长异同之处）。四千字

4.批评（用现代的眼光评论二派之主张及其在文学史上之意义等）。二千字

第七天：休息，远足至龙井品茗。

第八至十四天：按大纲写论文（每日工作三小时，约写二千五百字）。

第十五天：复阅补漏。五小时

第十六至十八天：托人誊清，自己休息，以每日写五千字计，三日完工。二份可请二人写。甲抄上半篇时乙抄下半篇。

第十九天：作最后之审阅，交卷。

第二十天：西爽斋请客表示庆祝。

调侃般安慰清如即将毕业的不安：

“不要害怕毕业，嬉皮涎脸地对付人生虽不是正当的办法，但比之愁眉苦眼要好一些。肯不肯做我的私人秘书兼管扫地抹桌子？三块大洋一月。”

事无巨细，令人动容。

寄给你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

朱生豪用一封封书信，拼成了自己和宋清如的爱情。

他的表白是那么热烈，令人脸红心跳的句子不胜枚举。

“想把你抱起来高高的丢到天上去。醒来觉得甚是爱你。”

“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、假山边看蚂蚁，看蝴蝶恋爱，看蜘蛛结网，看水，看船，看云，看瀑布，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。”

“我爱宋清如，因为她是那么好。比她更好的人，古时候没有，以后也不会有，现在绝对再找不到，我甘心被她吃瘪。”

“接到你的信，真快活，风和日暖，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。世上一切算得什么，只要有你。我是，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。”

“我实在喜欢你那一身的诗劲儿，我爱你像爱一首诗一样。”

“我欢喜你，我欢喜你，我欢喜你，而且我欢喜你。”

“总之你是非常好非常好的，我活了二十多岁，对于人生的探讨的结果，就只有这一句结论，其他的一切都否定了。”

蛮不讲理的偏爱：

“我想要是世上有一个人，比你更要好得多，而且比你更爱我，那么我一定会忘了你的。不过那是谎话，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，我一定要咒诅那人，因为比你更好，即是不好。”

“昨天梦你到嘉兴来玩，我爱你，凡不爱你的人都是傻子。在我的心中眼中以及一切感官中，你都是美到无可言喻。”

做些古灵精怪的与宋清如命题的复杂算术：

“作算我再能看见你三十次，作算每次都是整整的一天，作算我们还有三十年好活，那么我还有.5天不看见你，30天看见你，这比例叫人气馁。”

“你的来信如同续命汤一样，今天我算是活转来了，但明天我又要死去四分之一，后天又将成为半死半活的状态，再后天死去四分之三，再后天死去八分之七……等等，直至你再来信”

孩子气的撒娇：“昨夜梦见你被老虎吃了，把我哭死。”

时不时也要拌个小嘴抬个杠：

宋清如见外地称其为“朱先生”，这怎么行！便要立刻“严厉”纠正过来：

“阿姊：

不许你再叫我朱先生，否则我要从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。特此警告。”

“傻丫头：

我不要向你表敬意，因为我不要和你谈君子之交。如果称“朱先生”是表示敬意，“愿你乖”是不是也算表示敬意？”

就问你服不服？

朱生豪是极会哄人的，气鼓鼓吵着架，末了写了下面这一句，恐怕气也早要消了：

而且即使你是宋清如，也不应该把地址写成地趾。

纠错大王，可爱至极！

世界是一片大的草原，山在远处，青天在顶上，溪流在足下，鸟声在树上，如睡眠的静谧，没有一个人，只有他们两个人如孩子般在一起跳着、飞着、躲着捉迷藏。

在他的梦里。

译莎巨匠

在翻阅这些书信时，我们会被两人谈感情的小情态惹得忍俊不禁，也会被其中的平实、深情感动得鼻头发酸。

然而，时代背景以及朱生豪“译莎巨匠”的身份，也让这些书信超越了普通情书的范畴。

年，朱生豪着手翻译《莎士比亚戏剧全集》。

年，日军进攻上海，他随着人群辗转流徙，其已完稿的九部莎士比亚喜剧被日军焚毁。

年太平洋战争爆发，朱生豪再次出逃，丢失全部资料和译稿。

年与宋清如结婚后，去常熟岳母家居住，当年把译稿丢失的莎氏喜剧全部补译完毕。

年，朱生豪携夫人回嘉兴定居，开始闭门不出，把全部精力都扑在了译写工作上，尽管健康日衰，仍笔耕不辍，又译出莎翁全部悲剧、杂剧，以及英国史剧4部，连同喜剧在内，共31部。

直至年，朱生豪因贫病交迫，撒手人寰。

从朱生豪和宋清如的通信中，我们可以看到他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热情、精益求精和决心。

“今晚为了想一句句子的译法，苦想了一个半钟头，成绩太可怜，《威尼斯商人》到现在还不过译好四分之一，一定得好好赶下去。我现在不希望开战，因为我不希望生活中有任何变化，能够心如止水，我这工作才有完成的可能”。

而埋头译莎，也让经常执着于“不知怎么心里怪不如意，总觉得世界欺骗了我，不得劲，弱得希望死”的朱生豪有了不一样的心境，“只有埋头于工作，才多少忘却生活的乏味，而恢复了一点自尊心”。

在这部情书集中，除了朱生豪与宋清如的动人爱情，我们或许能更深入认识“译莎巨匠”背后那个“古怪的孤独的孩子”，进一步理解一个知识分子在那个特定年代中的独特思想和生活历程。

而这，许是这本情书集对于我们，对于这个世界更大的意义。

不要愁老之将至，你老了一定很可爱。

而且，假如你老了十岁，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，世界也老了十岁，上帝也老了十岁，一切都是一样。

我愿意舍弃一切，以想念你终此一生。

所有的恋慕。

蚯蚓九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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